夜風習習,皓月當空,中秋八月,月圓情濃,又到一年中秋時。也許這是一個望月的季節,從故鄉的小屋抬起頭來,透過朝東而開的窗戶,只見窗外傾灑著一片大片淡淡的白,一輪皎潔的圓月已經升起在夜空中了。遙望一輪明月,多像年輕女子美麗皎潔的臉,又一次浮現在我的眼前。走出屋門,來到天臺。漫步于老屋天臺古老的記憶中,聽蟲唱蛙鳴,遠處一片燈火闌珊,雖不曾看到城市人的身影,遠處的窗,在零散溫馨的燈光中,我知道人們早已擺好供月的果品和月餅,感受著中秋來臨前的別樣月色。 凝視明月,任憑夜風漸涼,拂動衣衫。月圓之夜,遙寄一份思念,一份祝福,一份暖暖的關懷。“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月像個羞怯的少女,輕移著蓮步,也牽引著我的視線。仿佛看見了凄冷的廣寒宮里那輕舞廣袖的嫦娥,看見了這位月華仙子幽怨的眼神,還有她腮頰上思鄉的淚痕。將寂寞惆悵,痛苦彷徨,全都融在了自己曼妙的舞姿里。
一千多年前,詩人李白以一首膾炙人口的小詩:“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首簡單的五絕征服了所有讀到它的人,以至流傳千古而經久不衰,而且今后還將繼續進行它的流傳之旅。在我的記憶中,這位詩仙對月情有獨鐘,清醒時對月當歌,酒醉時邀月共舞,為了“金樽空對月”,望著自己的影子和天上的月,乘酒興舞作一團,為后人描繪了一幅栩栩如生的月下醉吟圖。其實,不止是李白對月有感情,當漆黑的夜空中高高懸掛著一輪皎潔的明月時,任何人都不可能對它熟視無睹。夜行者感謝它送來照路的微光;遠方的征人望月倍起思親之意;年輕的母親唱起月的歌謠做孩童的搖籃曲;孤獨的異鄉人向月祈求早日團聚;慈祥的老人在月下企盼游子歸來……志摩說:月光有一種神秘的引力,她能使海波咆哮,她能使悲緒生潮。月下的喟息可以結聚成山,月下的情淚可以培疇百畝的畹蘭。我疑悲哀是人類先天的遺傳,否則,何以我們幾年不知悲感的時期,有時對著傾情一瀉的清輝,也往往凄心滴淚?這是志摩于印度洋上的關于秋月的思考,或者月的本質便是人情感的反映。年年歲歲花相似,年年歲歲人如此,一種固有的傳統,一種百年根基不移的情感。 圣潔的月光下,幾絲傷感,幾許柔情,幾多思念穿越漫漫時空,將從古至今的情感鏈條串在一起,將遠隔千里的人們緊密相連。又想到,月所傳遞給大地人們的信息遠不止此。它不僅是圣潔的,同時又是變化的。月以自己的陰晴圓缺反襯出人間的陰晴冷暖;躲在云后時隱時現,演繹世上風云變幻。人間有多少喜怒哀樂,它就有多少酸甜苦辣;世上有多少悲歡離合,它就有多少低吟淺唱。很多時候,會感到月是通人性的,盡可向它傾訴衷腸。不然,為何有如此之多的文人墨客于花前月下寫出千古名句?
于唐朝初始,不少詩詞作者面對一輪玉盤帶來的萬里清輝,聯想起世事諸多艱難,胸中塊壘不吐不快,必然要借手中筆墨抒發出來,無論貧窮寶貴、無論喜怒哀樂,都只能對月寄情,借月暢懷。或愁或喜,或悲或歡,只為直抒胸臆。暢國情心境。一句“山南山北雪晴。千里萬里月明。”寫出草盡兵老,塞月孤明的淒絕哀婉之景;而“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一聲征雁,半窗殘月,總是離人淚”,將千古離愁之恨兀現,令人悵然長嘆,低回久之;也有“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風空落眼前花”的怨言,卻不知為何偏要將那心里事說與月聽?憶起朋友時,便有“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正當“美人和淚辭”,恰是“殘月出門時”,難道這也是巧合?就連那亡國之君的滿腹哀痛,也因月明而不堪回首,只能無言上西樓,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想起蘇軾的《中秋月》: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無了明月消亡了一個老去的王朝,歷史在翻轉著巨大的車輪,中秋可以追溯到遠古時代。《周禮春官》就有“ 中秋夜迎寒 ”、“ 中秋獻良裘 ”的記載;北宋正式有了“中秋節”的說法。孟元老《東京夢華錄》云: “ 中秋夜,貴家結飾臺榭,民間爭占酒樓玩月 ”。 中秋佳節,賞月與吃月餅是主題。于是每逢中秋時節,家家戶戶都要擺上月餅、西瓜等水果,斟滿美酒,團圓子女,攜手愛侶,攙扶老人,共賞明月,或思念至親,或共許愿望,或暢談美好感受,或活共舒眷眷真情;月餅最初是用來祭奉月神的祭品,后以月之圓兆人之團圓,以餅之圓兆人之常生,用月餅寄托念故鄉,思親人之情,祈盼豐收、幸福,都成為天下人們的心愿。我國地域廣袤,風俗各異。中秋節的過法也是多種多樣,并帶有濃厚的地方特色。大江到南北,于福建浦城,女子過中秋要穿行南浦橋,以求長壽;于廣東潮汕有中秋拜月的習俗,主要是婦女和小孩,有“男不圓月,女不祭灶”的俗諺;于陜西西鄉中秋夜男子泛舟登崖,女子安排佳宴。不論貧富,必食西瓜。中秋有吹鼓手沿門吹鼓,討賞錢;于江蘇無錫中秋夜要燒斗香。香斗四周糊有紗絹,繪有月宮中的景色。也有香斗以線香編成,上面插有紙扎的魁星及彩色旌旗。于上海,中秋宴以桂花蜜酒佐食。提及中秋,人們還會記憶起儲娥奔月、吳剛伐桂以及玉兔搗藥等神話故事,它們使中秋節充滿了浪漫神秘的色彩。 話說中秋,由古至今。時代已變,環境已變,年年歲歲,如今過中秋的氛圍也許已淡漠了許多,可唯獨不變的是濃郁的中秋情“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愿天下人團團圓圓,和諧美滿。年年過中秋,今天又中秋。萬事既往成追憶,實在作虛空。人世間,樂人的歡笑,纏人的痛苦,輕快的喜悅,沉重的悲愁,以及得意、失意、受寵、折辱,所有的不滿,所有的紛爭,在這圓天方地中,在這青光明月下,和著輕風,便也變得模糊,變得空洞,變得淡然。庭院中,竹樹婆娑搖曳里,影月相交,孩子繞膝,其樂也融融!此情此景,那塵世的一腔不平意,怎不化作一片空明澄碧心!看著朗照千里的圓月,遐想光耀萬載的玉盤,名利偏狹自私心頓滅。并油然而生蘇子意: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月有此胸襟,人是不是也同月一般?也許,就在那些神秘高渺亙古如斯的月光的朗照中,給我的記憶鋪墊了恒久難忘的湛藍色的背景,為我的心智灌注了娟麗清澄的詩人情懷。
而在此后的時光中,外地求學,以及逐漸到來的實習工作,太多人生命題接踵而至,我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外力裹挾著,陷入了萬丈紅塵。明月從我的視線中漸漸遠去,連同那綴滿了鉆石般晶亮星星的高闊廣袤的天幕。只是偶爾,倚在床頭的臺燈下,我悄悄地渡入唐朝,聽白居易深情歌吟:“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園邊。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頭水館前。西北望鄉何處是,東南見月幾回圓。 昨風一吹無人會,今夜清光似往年”, 又踅回宋朝看辛棄疾輕吟:“一輪秋影轉金波,飛鏡又重磨。把酒問姮娥:被白發欺人奈何!乘風好去,長空萬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那時,就忽覺天宇澄明,月華如水,我如躺于襁褓中的嬰孩,愜意地接受著月輝和星光的洗浴,被引領到一個無物無我無思無言的玄秘境界里。望著月,詩意的它上蒼給予萬物的恩賜。 有月的夜晚,罪惡似乎都要羞赧的逃匿;卑瑣的靈魂也會獲得拯救;所有靜止的和非靜止的物象都在月的照拂下披上了溫和婉麗的輕紗。我曾靜靜地觀賞過月光下的西湖,想到蘇子,想到一切筆下有月的詩者:倒映在水中的半輪明月,被水面的波紋分成許多小塊,閃爍著,蕩漾著,緩緩地移動著。至今我也無法分辨,是波光為月光增添了靈動?還是月光為波光增添了詩意?有多少目光早已疏離了星空和月光?或耽于華燈璀璨的酒筵歌樓?或縛于煙火物質的名韁利鎖?或圄于濃情蜜意的二人天地?但我知道,那高渺朗澈的星空依然浩瀚壯美,那如水的月光依然用悲憫的目光注視著塵世。只是,少年時光曾久久注視過的那輪明月卻已遺失。中秋皓月,凝望它的皎潔,陶情冶性,化人心神!萬物眾生,來者悠悠,去也匆匆。所愿此身為菩提,凡塵點點莫浸染!年年今月——年年的今天,年年的月。年年望的都是故鄉的月,也許無論多么遙遠的異地,心胸中揣著那句:月是故鄉明。這沒有理由的醉,沒有理由的心碎,沒有理由的愁腸攀上天。月是愁鏡,照愁一片天。月是笑靨,燦爛一片地,天上的月千年,我的思念萬里長。心似魚網,網網空,只見那結結相連。
于月的溫馨光暈中,也許我該仔細凝望一下眼前的如今不曾歲歲年年都陪在身邊的父親母親:他們的背影似猛鞭,讓我時刻以警醒姿態踏步人生路。情懷依舊未忘音容,更難忘他們歲歲年年的成長囑咐。心卻仍是愧疚傾倒了一地,我竟還未能為他們做些什么。月圓在仲秋,心月缺了半邊。不知從何時起,很怕看到父親母親的臉,那舊發發白,新發添霜都讓我的心在不經意間一陣輕微的抽搐。我當悲傷,他們為我扛過多少歲月的重擔,我當欣喜,因我已在望月找到恒久的愛,他們給予我的以及我給予他們的,并將一世的珍藏。